城南義莊的偏房裡,光線從朝東開的窗戶照進,落在一小片擺放着各類書籍的書架上,紅木打造的長桌後邊,義莊看守從一旁的錢盒中拿出一粒碎銀,說道
「不錯,平安回來就好,這三錢銀子拿着吧。」
蘇鏡接過銀子「三錢?往日里一趟活不是四錢嗎?」
請命人每天固定的餉錢是三十文,但每跑一趟活,都會有額外的賞錢。
「砰。」義莊看守的一雙肥手猛地拍在桌子上,有些發怒「老子說幾錢就幾錢!」
停頓了一下,又收起怒色「邊關在打仗,朝廷撥下的錢少了一大截,也別急,等趙有錢的撫恤金下來大傢伙分分,就算是補上來了。」
無論請命人還是焚屍匠,身死之後都有一筆撫恤金。可趙有錢的孑然一身,這撫恤金自然由義莊做主。
城南義莊總共有兩位看守,都是正八品吃皇糧的主,雖在這天子腳下如城外運河不入流的魚蝦,但在這義莊內卻如同土皇帝般,是說一不二的存在。
今日值班的名叫羅有福。羅有福其實不胖,只是一雙手又肥又短,身材實則消瘦,一雙眼睛生的狹長,鼻子塌陷,嘴唇輕薄,聽說三十好幾了也沒討個婆姨。
上次有個媒婆上門,愣是被羅有福拿着掃把轟了出去。
從那以後就有傳言說這羅有福實際上不喜歡女的,而是個……那啥。
不過這也是題外話了。
從偏房裡出來,蘇鏡迎面遇見了一個漢子。
漢子很高,一米九多的個,臉上掛着憨厚的笑容,見蘇鏡,便主動打起招呼「蘇哥兒,這是領着餉錢?」
印象中和對方並不熟絡,只記得漢子叫孫國,於是蘇鏡點了點頭,擦肩而過。
漢子依舊憨厚笑着,等着蘇鏡離開,便走進了偏房裡。
「來了。」羅有福似乎就是在等他。
「羅哥。」漢子搓着手坐下,縱然如此,依舊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。
不過羅有福並不在意,而是打開抽屜,拿出一個錢袋子扔在桌面「這是上次的辦事主人家的賞錢,二十兩銀子,清點一下。」
「二十兩?」漢子驚呼一聲「怎麼會是20兩,羅哥,我們不是說好五五分嗎?」
「給你你就拿着。」羅有福似乎有些不耐煩了。
「不行,說好五五分就是五五分,哪有我一個人全部佔了的道理,這十兩羅哥您拿着。」漢子從錢袋中掏出一枚十兩的官銀。
卻不想羅有福的肥手一下拍在桌面上。
「砰。」
巨大的聲響讓漢子身形顫抖了一下,在看着面前羅哥不怒自威的神情,弱弱不敢發聲。
良久之後,羅有福才嘆了口氣,說道「拿着吧,弟妹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,也別說什麼感謝的話,聽着膩歪,我給你物色了一新活,這次主人家給的多,整整五十兩銀子。」
「五十兩?」漢子呼吸一滯。
「嗯,我打探了,應該不麻煩,把屍體鎮住燒了,這事就算完了,主人家的身份不便透露,你到人府上後不要多話,做好自己的事就行。」
「好,好,真的是多謝羅哥了,多謝。」
「去吧去吧,看着就煩。」羅有福揮了揮手。
私活,屬於義莊的灰色收入,大多利潤豐厚,賞錢不菲。
此間事了。
話說另一邊,蘇鏡晃晃悠悠走出義莊,沿着白柳河一路朝西,沒多時便進了金鳳酒樓。
金鳳酒樓算不得高檔,但卻位於白柳河與朱雀大街的夾角處,一側是大梁皇都最熱鬧最負盛名的朱雀大街,另一邊則是水波瀲灧的河流,人文與美景相得益彰。
「客官,裡邊請,裡邊寬敞。」酒樓的小廝倒沒有因為蘇鏡穿着樸素而怠慢。
「幫我找間上房。」蘇鏡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,晃了晃。
小廝聽着裏面銀錢搖晃的聲音,眼睛一亮,態度益加恭敬,喊道「曉風殘月,貴客一位。」
包廂並不寬敞,但窗外就是風光綺麗的白柳河,這條河直通城外運河,所以水面上有着不少船隻來往。
「客官第一次來?」小廝客氣着問道,見蘇鏡點點頭,更是笑意滿滿。
「那一定要試試我們酒樓的珍珠翡翠鴨,京城一絕,就連永成王都惦記着這口呢,還有永杭豆腐也是招牌,客官喝酒嗎?」
蘇鏡愣了一下,話說自從來這世界,還真沒嘗過這邊的酒,於是說道「行,來壺最貴的。」
沒辦法,有錢,有底氣。
錢袋裡二十多兩雪花紋銀,夠在這金鳳酒樓奢侈一把了。
至於為什麼這麼奢侈?因為「錢多壓身」!
請命人這行當乾的是死人活,接的自然也是「死人錢」,死人錢留多了,就該把人壓死了。
相反,這死人錢若是花出去,就成了「活人錢」,其中行道,非三言兩語能說清。
很快,一道道菜式便端上了桌,與之同來的,是用琉璃玉壺裝着的酒,喚「昨夜春」,玉壺略顯透明,能夠看清裏面搖晃的酒液。
「客官還請慢用。」小廝說了一聲,便安靜地退了出去。
看着桌上琳琅的珍饈,蘇鏡恍惚間想起城外那連綿不絕的難民營,那骨瘦如柴的人坐在篝火旁,形同枯槁。
搖了搖頭。
想這些幹嘛?在這世道能活着就不容易,自己也不是普渡慈航的菩薩。
拿起筷子,夾起一片鴨肉沾點醬放進嘴裏,蘇鏡滿意的點了點頭。
這鴨肉應該腌制過,但肉質還算清爽,帶着一絲絲清甜的味道,再複合上醬料的微辣與鹹味,層次感格外豐富。
又給自己倒了杯酒,站在窗前,看着白柳河上來往的船隻小酌一口,蘇鏡眉頭便猛地一皺。
難喝!
腦海中頓時只剩下兩字,這麼難喝的酒居然一兩銀子一壺,叫人怎麼能吃這樣的虧。
於是蘇鏡將小廝喚了進來。
見裏面的客人皺着眉頭,年輕的小廝也是心裏一突,趕忙問道「客官可有哪裡不滿意的?」
「有,」蘇鏡將酒壺往桌上重重一放「如此難喝的酒,怎能讓人滿意?」
原來是酒出了問題?可小廝更加疑惑了,這玉壺中的酒可是自己親自去地窖里打的,怎麼會出問題呢。
這時候,酒樓管事的走了過來「怎麼回事?」
「胡管事的,這位客官說酒有問題……」
「哦?客官還請稍安勿躁,若本酒樓的昨夜春真有問題,我胡祿山親自向您賠禮道歉,並免了今日所有費用,客官意下如何?」
見酒樓管事的如此客氣,蘇鏡也收起了一些情緒。
沒辦法,期待後的失望,的確有些折磨人。
見如此,胡祿山又拱了拱手,喚聲「得罪了」,便走上前倒了杯『昨夜春』,酌了一口。
一口入喉,臉色不變,而後又拱了拱手道「此事的確是我們酒樓的過錯……」
話還沒說完,旁邊看熱鬧的人便喧騰了起來。
胡祿山趕緊喊道「諸位,諸位,請安靜,金鳳酒樓誠信經營,諸位若有不滿意之處,盡可提出,本酒樓一定會給諸位一個滿意的結果。」
說完,便轉身朝蘇鏡鞠了一躬「多有抱歉,今日客官消費均免,不知可否?」
見管事的如此,蘇鏡也只能作罷,點了點頭,只不過心中依舊失望,同時對好酒就更加渴望了。
「胡管事的,這酒這有問題?不對啊,我親自去打的,那豈不是說那一缸都有問題?」小廝端着酒壺跟在胡祿山身後,有些不解。
胡祿山的身形突然停住,轉過頭,笑了笑「有沒有問題,喝一口不就知道了?」
「啊,可以嗎?」
「喝吧。」
得到管事的肯定後,小廝這才大膽喝了一口,可就是這一口,讓他臉上的疑惑更濃。
「這……沒問題啊!」
「當然沒問題。」胡祿山臉色頓時冷了下來,甚至露出了一絲絲陰厲「吃白飯吃到我金鳳酒樓來了,膽大包天,去找一些人手跟着,怎麼吃下去的,我要他怎麼吐出來!」
「明白。」
就這樣,蘇鏡被人當成了吃白飯的,可他自己還不知,一邊看着窗外的風景,一邊吃着菜。
這金鳳酒樓的酒雖不行,但這飯菜確實不錯,色香味俱全,難怪能在這牛鬼蛇神橫行的大梁都城紮下腳跟。
可沒吃多久,包廂的門被突然拉開。
「屠掌柜的,裡邊請。」隨着一個客氣的聲音,兩位穿着華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,有些愣神地看着裡邊正將豆腐塞進嘴裏的蘇鏡。
站在左邊的大腹便便模樣的中年男子頓時有了怒色,招手叫來不遠處的胡祿山,斥道「怎麼回事,不知道這『曉風殘月』是專為屠掌柜留的嗎?怎麼用來招待外客!」
被斥責的胡祿山瞬間捏了一把冷汗「是是是,東家我錯了,我這就安排。」
蘇鏡一臉迷茫,咋回事,這是要自己騰位置嗎?
可站在一旁的屠掌柜卻說道「不必麻煩了金掌柜,到別處也是一樣的,這位小兄弟,多有打擾,今日的飯錢就算在我屠某帳下吧。」
喲?土豪?可惜了,自己今天吃飯不用花錢。
看着緩緩關上的包廂門,蘇鏡心想,吃個飯,不會再出什麼幺蛾子了吧?
可還沒過多久,就聽見樓下一陣喧鬧,正想出去看看怎麼回事,包廂大門便猛地被拉開,一蒙面男子「倏」地闖了進來。
但碰面的一瞬間,蘇鏡分明從對方眼神里看見了一絲迷茫。
動作很快,蒙面男子往前一躍,便從窗戶處翻下,緊接着,一聲呵斥傳來
「六扇門辦案,閑雜人等退避!」
說著,又有一人沖將進來,仔細一看,來人身着紅衣,面色白凈,明眸皓齒,竟是個女的。
六扇門新招的捕快,是個紅衣小姑娘?